“东西要真,人要耿直”
大兴镇的乡亲们都爱说,上天注定要考验熊顺祥。一些沿海地区的投机商来到重庆,采用大投入、大资金的模式,也做起了火锅底料生意,并狠狠地赚了一笔。随后,重庆火锅陷入了石蜡造假的信誉危机,虽然最终调查,始作俑者正是“石蜡火锅造假第一人”陈永祥等这批沿海地区来的投资客,但火锅底料的信用危机仍然让熊顺祥这些重庆本地的老板日子不大好过。
“别人吃一把盐巴都没事,但我们多放几颗都咸。”熊顺祥对记者感叹,“他们很多人都是拍拍屁股走人,但吃亏的是我们啊,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信誉又没了,不是说我个人的,是全行业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熊顺祥的厂里又接连发生了两个工人偷取火锅底料秘方,投靠了一个“厉害”的竞争对手,让他失去了产品的“杀手锏”。
熊顺祥慨叹,一般来说在农村办企业,没有带头人,很难做成规模,如果是一个人单干,产品的销路就“很成问题”。而一旦成功,跟风的人又特别多,最终结果是“增产不增收”。现在本地的火锅底料厂都非常多,但很多都是开开停停,生命力并不长。那个得到他“秘方”的老板的确小赚了一笔,但听说他儿子今年春节在赌场两个晚上输出去了一个“天文数字”,那个厂在今年也关门大吉了。
“不得不说,农民工出身的我还很缺管理经验,但我的‘秘方’岂是可以随便偷去的,我正准备改良呢。”熊顺祥在慨叹中仍透露出一丝自信。
他又笑了笑,在几个花椒样品袋子里个抓出一小撮,摊开在记者面前:“上中等花椒多为紫红或暗红,每颗花椒旁附有一至二粒花椒,是生意场上的行花‘梅花瓣花椒’,中等花椒,下等花椒色泽多泛黄,掺假花椒则是被人为染色,我们叫‘颜椒’,香味差。”
他眯起眼睛,慢慢地用手工分离出了几份:“不论是山东花椒、汉源花椒、茂汶花椒还是云南花椒。我看一看,摸一摸,闻一闻,大致都能分辨出来,辨认材料这是干好我们这行的基本功,更别说配料熬制了。这些怎么偷?没个三五年是练不成的。”
熊顺祥认为,年轻的时候,一定要多学点东西,找准一个方向,不能因为短期的利益放弃,做久了自然会好起来。他的厂也立下了一条招工规矩:在外地打过工的农民工优先。熊顺祥觉得有过在外面经历的农民工,认知和履历都要丰富些。
而现在他的厂里也有大学生了,是“乡镇上安排过来的,但他们有点浮躁,一来就想干管理。在我的厂谁都必须从最基础的做起,要懂业务流程,这是我打工这么多年的最大体会,不然出去进货和销售时难免被人骗,我就是被骗着慢慢学‘乖’的。但必须抱定一点不变,东西要真实,人要耿直。”
到如今,熊顺祥的货物一天可以发出去上千件了,一年的税收也过了10万元,解决返乡农民工就业五六十人,一个农民工创出来的企业在慢慢壮大。“今后,我要拔些钱出来做公益事业,有几所小学门口那些路都该修了。”熊顺祥说。
“璧山有个做火锅底料的老板多耿直!东西也嘿巴适!”——于是故乡相处流传。
宁在城市角落漂不回家在大厂干。
——陈林祥在大城市的“去留问题”上,永远是这么语气坚决。而在温州这家鞋厂的270余名工人中,阳新籍的新生代农民工就有约100名,他们大多也不愿回家乡的鞋厂干。
一个少年的“归去来”
文_艾力克
过年后的离别
2011年农历正月初四,年意正浓,爆竹声四起。午后时分,在荆楚之地东南丘陵的一个农家小院里,母亲胡月星跟三儿子陈林祥拉起了家常。过去的一整年,20岁的陈林祥在温州一家小鞋厂打工。一年不见,儿子在外过得怎么样,做母亲的少不了要过问。
两人话至末了,胡月星看着儿子:“要不今年别去温州了,就在宝加鞋厂干吧?”
“不去。”陈林祥语气决绝。
两天后,陈林祥踏上了前往温州的火车。随后的10多天,陈林祥所在的湖北阳新县兴国镇官桥村的大部分青年男女,也都纷纷踏上了前往温州、东莞等沿海一带城市的列车。他们直奔官桥村南面的阳新火车站,位于官桥村北面的宝加鞋厂被他们远远抛在了身后。
在整个沿海产业转移的大背景下,阳新这个国家级贫困县得以受益,引进了全球著名的鞋企代工商———台湾宝成集团。这个原本看上去“双赢”的事,不承想却遭遇了现实的尴尬:在以出产鞋匠著称的阳新县,宝成集团开办的宝加鞋厂却一直达不到计划招工规模。
家门口的工厂,仿佛对新生代农民工没有多少吸引力。城市,寄托着他们的梦想。
胡月星至今清楚地记得,儿子陈林祥走的时候是下午3点钟,家门口刚刚有人放了鞭炮,东西邻居们都从各个地方赶回家里,热闹得很。看着儿子独自渐渐远去的背影,胡月星的心隐隐有些难受。
童年在城市间流浪
返回家门的胡月星开始回忆起十年前自己的打工经历。她回想起那一年,已是她在温州打工的第2个年头。当初因为家庭经济困难而被迫远走温州的胡月星,常常挂念家里的4个孩子,最小的女儿只有3岁,丈夫不知多少次让胡月星回家。可胡月星却态度坚决:“家里实在过不下去,孩子上学都没钱。” 那个时候陈林祥还只有10岁,胡月星把他带在身边,让他就读当地的小学。
胡月星在温州打拼8年后,陈家的经济条件有了较大改善,此时陈林祥已经长大成人,该面对社会了。“学习没什么希望,不如早点收拾。”因为母亲胡月星的缘故,接纳陈林祥的第一个“社会”也是温州。而陈林祥到温州后进的第一家厂,也正是胡月星呆过的工厂。
这一年,2009年,已是国家取消农民进城就业限制,实现自由流动的第8年。这8年里,陈林祥所在的村子里,外出打工已经常态化。没事可干,带着小孩,就出去打工,两不耽误,成为村民的惯常思维。
陈林祥有一个身份标签:新生代农民工。他们都是1980年后出生、进城打工的农民工。他们有着比老一代更加强烈的进城欲望,原因却并不一定是为了改善家庭生活。
在陈林祥的回忆中,他的童年是城市,自己虽然与别人不同,但他的确不属于那个遥远的农村的家。他和母亲往来于其间,一年的生活都跟火车有关。每次登上火车的那一刻,他觉得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正常,没有疑问,“反正大家都是这样子”。
这次过年回家,陈林祥对官桥村的家又一次感到乏味。性格内向的陈林祥,不抽烟不喝酒,很规矩的一个人,唯一的爱好就是上网。在温州,陈林祥一出厂门就是网吧。可是,在官桥村,一个网吧都没有。如果想上网,还得乘车去县城。这种城乡之间的差异,是陈林祥到了温州之后才感受到的。
一车间的“老太婆”
胡月星目前在家门口的一家鞋厂———阳新宝加鞋厂工作。在胡月星的设想中,如果儿子陈林祥回到老家,这家鞋厂将是他的落脚之地。
在阳新县,宝加鞋厂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由全球最大的运动鞋和休闲鞋代工商———台湾宝成集团投资兴建,为国际知名品牌代工生产鞋子。
台湾宝成集团早在2008年7月,就与阳新县正式签约。 这份约最初被官方和民间一致看好,宝成集团是全球最知名的鞋企代工商。而阳新县则向来以出产“鞋匠”著称。 流传有“凡有鞋厂的地方,必有阳新人”的说法。看上去前景不错。
不过,现实却很尴尬。2009年底,宝加鞋厂提出招工计划,要在2010年3月1日之前招收第一批工人10300人。然而,实际只招到2500余人。一直到2011年2月份,阳新宝加鞋厂的员工人数也只有7560人,仍未达到第一批招工计划人数。国际大鞋企在鞋匠大县遭遇鞋匠荒,令人大跌眼镜。
事实上,在宝加鞋厂招工上,阳新县政府不遗余力。
为了调动招工人员的积极性,县里还明文提出,完成任务有奖。然而,阳新县向黄石市政府递交的报告显示,招工难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外出务工人员难以回归就业。他们中大致有两大类人,其中一类是未婚、没有家庭负担的年轻人,剩下的,就是婚后的中年人。
目前,宝加鞋厂的员工主要以中年工人为主,年轻人很少。今年4月份进入宝加鞋厂工作的阳新县兴国镇人侯银玲说,其所在的裁缎车间准备组共100人,30岁以下的只有15个人左右,其余都是中年人,
“如果不是家里有两个小孩,我现在也不会留在阳新。”胡月星所在的针车车间,一条生产线上50个人,没结婚的女孩子不超过10个,“我们车间都是一帮‘老太婆’,30岁以下的基本上也都是要照顾家里老小、已经结婚的女人。”
温州,会是他未来的家吗?
这次春节过年回家,陈林祥遇到了好几个几年未见的老朋友。老友相见,大伙决定去KTV唱歌。然而他们所在的官桥村,根本没有KTV。要去唱歌,需要到30多公里外的阳新县城去。路途遥远,一帮人租了一辆面包车,耗费30分钟才过去。
“在老家实在是不方便。”陈林祥举了上面这个例子,“我觉得自己更接近城市,而不是农村。而且老家的工资太低了。那些鞋厂,工资一般在1500元左右,而在温州,则普遍能拿到两三千,”他略带稚气的眼睛看着远方,“家里的连个伴都没有,在外面肯定好玩一些”。
说到未来,陈林祥的眼神忽然变得迷茫起来,尽管他们更向往城市,城市却非他们的落脚之地。“温州的房价两三万元一平米,怎么可能买得起?”
他自己所谓“不成熟”的规划是,在温州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行业,并且赚到一定的钱,再回老家,“也不太会回村子里,应该是到县城做点小生意吧。”未来到底会是什么样子,他说不清楚。温州,会是他未来的家吗?
不听母亲劝的陈林祥还是离开了阳新,“他走时都没回头看一看”,母亲神色怅然。儿子很反感农民工这个称号,也不愿意别人把他视作农民工。这个21岁的小伙子,面容俊秀、一身工作服干净整洁,脚穿一双褐色的休闲皮鞋,手里拿着一部苹果手机,谈吐得体有礼。
这个少年对自己的形象很注意,衣服基本上都有品牌,陈林祥淡然地说,“最基本的都是美特斯·邦威、森马这样的。”
他,一个20出头的“新生代农民工”;他,一个摸爬滚打小有成就的行政主管;他们共同放弃了在外漂泊,选择回到故土。然而,对这些熟悉了新生活新观念的人,传统的故乡迎接他们的又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