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夺命暴雨后的筵席与思考

   2012-08-25 19410

  质疑的根源,我觉得来自两个方面。一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中国人”的普遍想法;二是认为农民工面临的问题多多,吃饭其实什么也解决不了,所以干脆也别做了。这是两种极端消极的想法,前者容易导致对任何做事的人进行嘲讽、挖苦甚至打击,最后搞得谁也不做事,那些无所作为者则似乎成了最没有“恶意”的人——虽然他们也同样没有、或者说没有展示善意。后者则导致“善小而不为”,最后依然无所作为。
  其实,“请农民工吃顿饭”的倡议者或许有点天真,有点书生气,甚至或许真如有人揣测的那样有点小小的功利心,想作点秀,但这种能增进、至少不伤及公共利益和沟通的秀,有什么不好的呢?这种秀如能形成了风气,形成了氛围,形成了力量,就会推动实际的变化——总归比一味批判或者一味坐等更有意义。如果做得认真、踏实、认死理,秀也就能成为规则和框架了。就算“作秀”,一起作作何妨?一个连“无害作秀”的“善”都无法容忍的人,他的心要达到怎样的寒冷呢?如此“寒心”之下,要指望他采取超越键盘的任何行动,估计也是妄想。
  小崔
  对于他能否顺利“请客”,我在威海也为他捏了一把汗。
  7月21日的聚餐之后,出了餐厅,我们才发现北京已经成了泽国。多亏朱师傅开着他的金杯车,将我们每个人一一送回去。有的路段积水严重,不少车已经在水中趴窝,他很仔细地在积水中辨认水位低的地方,或者干脆绕道,小心翼翼地,如同他刚到京城时探路一般。
  回到宾馆,我才知道这场暴雨已经成了夺命杀手。
  7月25日,甲午战争打响的第一天,我在威海刘公岛上,凭吊北洋海军。搜狐的官微“请农民工吃顿饭”发出了一则帖子:
  “在京港澳高速受灾最严重的南岗洼路段,这些民工兄弟用30个救生圈、麻绳救了上百名危在旦夕的游客,当获救者自发凑钱近万元向他们表示感谢时,他们拒收了……他们才是真正的中国脊梁,中国良心!谁来做东请他们吃顿饭?
  对于“请农民工吃顿饭”官微所发出的号召,崔永元很快就出来响应,表示要请那150多位民工吃饭。但是,对于他能否顺利“请客”,我在威海也为他捏了一把汗。毕竟,之前参与“请农民工吃顿饭”活动的,以学者为多,公众关注度没这么高,所请的农民工人数也很少。崔永元的高知名度以及“7·21暴雨”本身、尤其农民工救人事件所吸引的极大舆论关注,毫无疑问增加了这一“群体性”吃饭的敏感性,这顿饭能顺利进行而不被视为“添乱”吗?
  那天我在微博上回应了小崔:“崔永元此次如果请客顺利,不仅是搜狐‘请农民工吃顿饭’活动的一大里程碑式进步,或许还开创了中国民间表彰的先河——表扬和自我表扬的权力,之前是被垄断的,民众则只有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义务。这次如打破了这种垄断,民众也开始享受表扬和自我表扬,这顿饭的作用就大了。”
  这顿饭,对很多人都是小小的考验,结果似乎都还不错。
  我在威海得到的后续消息,是小崔的团队在按部就班地选择酒店,首先要离民工们驻地近,免得奔波,其次要足够大,能容纳150人以上,第三还要在食品安全上完全过关,绝对不能在这方面出现任何闪失……他们的工作做得很细。
  饭局确定在了7月30日晚,小崔甚至还定好了饭局的主题:“危难当头你伸手,表示尊重敬杯酒”。我收到了通知,希望我回京充当其中一桌的主陪。这是当仁不让的好事,于是,赶紧调整行程,终于赶在30日的下午赶回北京,驱车穿过了京城的又一场暴雨,提前到达了相当偏僻的丰台南宫村。
  晚宴开始前,我和小崔坐着聊天。后来记者们赶到了,把他围住。我记得小崔在回答一个记者的尖锐提问时说,他反对那种将民间和官方动辄对立起来的说法和做法,官方做官方应该做的,比如抗洪救灾,做得不好,我们可以批评;而民间则做民间应该做的,比如请民工吃饭,不能混淆,如果把这样请客吃饭的责任也交给了官方,那就不合适了。事后,这段回答似乎没有在任何地方见报,估计是记者本人觉得不够劲道?
  地气
  两次陪农民工吃饭,对我的改革史研究来说,的确是“接地气”,他们那里有着最为鲜活的底层生活样本。
  在这场被广泛报道、并因韩红的献唱而吸引眼球的大饭局中,我担任第9桌的主陪。同桌的英雄民工们来自四川南充,主要的就是杜泽义一大家子,杜家两兄弟、各自配偶,以及表弟和侄儿,一家6口,在那个风雨之夜,都义无反顾地跳进了京城的洪水中救人。
  我没有向他们询问救人当晚的任何情况。几天来他们已经谈得很多了,即便在饭桌上,也有不少记者围着他们采访。在离开记者话筒和镜头时,他们似乎更愿意谈的是打工的艰难和对生活的憧憬。
  杜泽义就反复地问我,讨薪这种事情,法律上究竟是归哪家管理?他说,他也知道应该先找劳动部门,但除了北京之外,其他地方的劳动部门往往让他们寒心,并不是向着农民工、向着法律,而多是和老板们穿一条裤子,告了也是白告。在外地打工时,他们常常是辛劳一年,最后却无法回家过年——因为还有相当大的一笔工资被扣在老板的手里。
  在这个沉重的话题面前,我感觉自己十分无力。我甚至没告诉他,在澳洲任何“民工”都基本用不着讨薪,哪个老板敢欠薪,基本上是商业和法律上的双重自杀,无论在“劳动部门”还是司法机构,劳动者维权成本低、时间短、见效快——我计划还是将一些具体的案例写出来,或许更有意义些。
  两次陪农民工吃饭,对我的改革史研究来说,的确是“接地气”,他们那里有着最为鲜活的底层生活样本。
  比如我了解到,被普遍叫好的农村医保,在一些地方执行时就变味了。实行医保后,农村卫生院的医药费普遍涨价,实质上吞噬了医保给农民带来的好处,以至于一些地区的农民看病时可以“讲价”——不要医保就便宜些,要医保就贵些;
  比如我了解到,农民工子女在城市就读,虽然可以安插到任何公立学校,却要求家长有至少4~5年的本市暂住证明,而这对流动性极强的农民工有操作层面的极大难度,最后成了一道很难逾越的手续壁垒;
  比如我了解到,“上访-截访”成了一种猫鼠游戏后,有些农民工想回家了,就想到了搭“截访”的便车,只要跑到某个信访局自称上访,就立即被地方截访人员带走,免费回家,比排队买车票还便捷,而负责截访的人(确切地说是“承包截访的人”)也从地方政府那里得到了不菲的报酬;
  这一切,如果不是面对面,又能从哪里去听得到、看到到、想得到的呢?
  在“7·21”晚的小饭局中,几位“京漂”民工们最后自我总结说,尽管国家有很多问题,他们还是希望国家好,有问题大家一起克服,千万不要乱。我当时真是被这句话雷到了——这与我近些年回国交流,从大量政界、商界精英们那里听到的,如出一辙。看来,“共识”其实果然是有的,关键是如何发掘、维持并推进。
  对于这个国家和这个社会,农民以及农民工要求是那么低、那么朴素,他们已经承担了中国改革的最大成本,却分享了最小的成果。这个谦卑、低微却极其庞大的人群,其实是未来中国的真正稳定器,他们富,则中国富;他们强,则中国强;他们稳,则中国稳。下一步改革中,他们是否能真正、足额分享到改革应该带给他们的好处,是衡量改革成败的关键。而只要“农民”依然被当做低微身份的代名词,而非一个普通的职业,崛起和中兴这样的宏大词汇都只是纸上空谈而已。这一过程中,充分的沟通就是避免中国死水化的首要前提,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避免从思想到政权的枯萎乃至凋亡。
  舌尖上的民工,不仅是共享一顿饭,也不仅是共享一个话题,或许更是共享一个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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